【2012/9/7‧撰文:窺憐】

  在臺灣的博物館中可以看到各式各樣的人:喜歡藝術的人、拿著心得報告準備應付交差的學生、帶學生來的父母、剪了報上折價卷的讀者、看了新聞媒體慕名而來的觀眾、走馬看花之後只想專心選購紀念品的一般公眾、拖著行李箱準備大肆搜括的對岸遊客(多半只出現在臺北外雙溪)、被教授動員來看展覽聽演講的大學生,以及找冷氣吹的人。

  在英國,情況似乎單純許多:一般觀光客,以及喜歡藝術的人。

  Into the Tate Britain  

  【進入Tate Britain

  事實上即使是觀光客,通常也都是喜歡真心藝術的。

 

  這趟去歐洲,總共參訪了十九家博物館、藝術機構,其中有十家位於英國。一方面自然是受限於行程的安排,另一方面,因為往昔日不落帝國的光輝,以及工業革命的成就,英國的博物館密度雖然僅次於荷蘭,但恐怕是擁有世界最多、最廣博藏品的國家。

  難能可貴的是,英國同時也是現代博物館學的發祥地;容我這麼比較吧,若要說收藏史,法國遠比英國開始得早,博物館內的藏品更是包羅萬象,然而法國的博物館看起來仍像個倉庫;倫敦滿街都是大大小小的博物館,小的博物館很可能只是一間貴族的私人公寓,藏品或許百件不到,卻是相當有規劃、有特色。巴黎的博物館宏偉壯闊,卻往往不知道要從何看起。

 

  英國的博物館,特別是藝術博物館(Art Museum)──通常我們稱之為美術館,約略有幾點特色:

  首先,我們不會覺得自己身處於美術館。

  這句話有些吊詭,不過當我們實際走一遭,就能夠感受到英國美術館的氛圍;它就像是路邊的咖啡廳或便利商店,只是建築宏偉了一些罷了。倒不是說我們可以在裡頭喧嘩吵鬧,或是吃喝玩樂,而是它不會帶給我們多龐大的壓力,要求我們全副武裝、聚精會神地專心「參訪」。我們就只是「逛」美術館。

  記得多年前臺北市立美術館曾經舉辦蔡國強特展,它當時用的詞是「泡美術館」。然而,北美館畢竟是現代主義的建築體,也就是所謂的「白立方」(White Cube)概念,在純白色的壁面上強迫觀者聚焦於作品之上;英國大部分美術館其實仍維持著傳統深色布幔及地毯,以及洛可可或新古典式的畫框。我們可以細細品味,也可以視之不見;畢竟,原本這些畫面就只是生活中的一小部分:它需要的是融入我們所身處的環境,而並非強迫我們跟環境配合它。

 

  第二的特點就是:我們不一定有所求,但如果我們需要,美術館會提供我們一切知識。

  在臺灣的美術館及博物館往往相當極端:一者是觀者若沒有先備知識,便很難瞭解館內展品究竟是些什麼東西:它的重要性何在?它為何特殊?如果沒有它,這世界會有什麼樣的不同?幾乎無一告知。另一者則恰巧相反:館方提供過多的資訊,反而模糊了展品本身的焦點。

  原本要拿捏這中間的平衡就是不容易。但英國的美術館卻盡力達成了。

  我們可以一無所知地進美術館,然後滿載而歸地出來;也可以拿著我們已既有的知識去與展品核對、驗證,從而獲得更多的新知。

  這一趟行程令我印象最深刻的,莫過於「維多利亞與亞伯特博物館」(Victoria & Albert Museum),簡稱「V&A」。V&A的前身是萬國博覽會的展示空間,主要是炫耀大英帝國的產業革命及工藝美術的成就。不過從萬博展覽館轉換成博物館這中間仍然爭論多年,最後V&A的定位就變成「工藝美術與設計教育博物館」。V&A的「教育」是非常廣義的,從小孩到大人、從藝術相關到普羅大眾,一言以敝之──「由淺到深的終生學習」。它跟一般的美術館一樣,展品的旁邊有著許多注解用的小標籤,不過除此之外,它還有許多互動學習的DIY道具,譬如親自穿上十九世紀的服裝之類的,也有三分鐘左右的精簡影片,去蕪存菁地將展品的重要性解釋地一清二楚,而非用著長達三十分鐘至一小時的影片或厚重一大本說明書,牽制住參觀者的腳步。

  Above the Casts  

  【V&A內的Cast展區(局部)】

  Dressing  

  【V&A的十九世紀服裝試穿】

  然而,臺灣的美術館,不是維持高高在上的模樣,就是互動教學只是虛應故事,好像只是帶小朋友畫畫就可以辦成果展,裝個液晶螢幕讓大家摸摸點點就算「互動」。確實時,讓小朋友提早接受美學薰陶是好事,但在臺灣,事實上大人比小孩更需要教育。

  「專人導覽」也是不會少的。在Tate Britain為小孩解說的導覽,是特地用阻隔線圍成一個小圈子,彷彿在展場中另外隔出一個半封閉的教學空間,讓孩子們在圈子內與導覽員盡情互動,氛圍較類似於安親班的帶動教學,而不是老師一板一眼地授課。至於一般成人導覽,與臺灣的大同小異,但比較罕見,時間排得並不算密集;不過這與他們參觀者的心態息息相關。

 

  第三個特點,即是:大部分英國的美術館都是免費。這也讓許多民眾更願意進入美術館參觀。英國的美術館除了特展之外,絕大部分常設展都不收門票。

  不過,取而代之的是,美術館多會設置捐獻箱,請求參觀者贊助;並且館內的導覽圖也都要收費兩英鎊左右──但也可以從網路上自行下載列印。

 

  或許「免費」是吸引民眾最大的賣點,不過進入英國的美術館,卻很少見到只單純進來吹冷氣的人(事實上,美術館雖然有空調,不過歐洲的夏天很少需要開冷氣)。在美術館中,時時都能見到參觀者手持筆記本,對著展品細細描繪。

 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美術學生在習作,然而仔細一瞧,就發現是無論各種年齡層、不分男女老少,都常常是隨手攜帶著筆記本,看到喜歡的展品便停下腳步,在描繪的同時,彷彿是經由鉛筆摩擦在紙上的觸感細細品味藝術。

  Studying  

  印象最深刻的,是有一次在英國皇家藝術學院(Royal Academy of Art)的夏季沙龍展上,看到一位白髮蒼蒼的老紳士。他佇立在一件現代藝術作品前,透過老花眼鏡盯著展品許久,遠在我發現他以前他就已經站在那裡。我便在後方觀察這一位外表看起來相當平凡、若在臺灣大概會在早上六、七點時出現於公園打太極拳的老先生。他在作品前左看看、右看看,嘴巴好像還喃喃自語了些什麼。最後,他若有領悟般地輕笑了一下,便揚長而去,而不是緊接著看隔壁的作品。

  他並不是特例。許多的英國人都是這樣參觀美術館的。

  臺中曾經作了一系列的廣告,廣告中稱國立臺灣美術館是「美學補給站」;國美館的位置其實有些太過於偏遠了,藏品及展示方式也還有發展的空間。英國的博物館及美術館,館方本身就像個咖啡館、小餐廳,隨時都準備迎接任何層級的參觀者,提供他們所需;至於英國人,也正如享受下午茶一般,隨意地進入館內,「補充」他們心靈中對於藝術的需求。雙方兩造皆沒有強制性,並非嚴肅的「學校vs學生」的關係,也不是俗氣的「商店vs顧客」的關係;而是類似於「公園綠地」,與「路上行人」之間的互動,館方張開雙臂,來者不拒,既不高高在上讓藝術變得遙不可及,也不是想出各種新奇花招、卑躬屈膝地要求觀者賞臉;至於參觀者,若有所需,自然而然就會進去參觀──奇特的是,他們都有這樣的需求,彷彿是與生俱來地會親近博物館。

  反觀臺灣,如今強調著「文化創意產業」,也轟轟烈烈地設立了「文化部」,但是,我們的博物館,似乎是在「學校」與「商店」這兩種身份之間擺盪;我們一般民眾,更多半是以「消費者」的心態進入博物館;然而,賣出了紀念品,是否就真正同時提供給參觀者應有的藝術涵養,而買了紀念品的我們,是否真的能把這次展覽的意義裝入心中帶回家?

 

  臺灣的博物館與民眾,需要的應該是一份「親近彼此」的心態,才有可能真正地振興所謂的「文化產業」吧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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